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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極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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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和李雪梅往前邊走兩步,和房間裏守門的人說話,順勢表明自己的身份,陸建勳低頭瞄了眼自己打扮,再對比陸明文的狼狽,甩了甩頭上飄舞的雪花,又狠狠拍了兩下自己肩膀,輕松的看向陸德文,“沒問題了吧?”邊說話,邊拽著衣服往下整平順了,他穿的衣服是陸明文以前穿過的,上邊打了很多補丁,好在洗得算幹凈,他媽割豬草的時候發現洗衣服的草會割回家,效果比肥皂厲害,陸紅英洗衣服還是挺用心的。

房間的窗戶打開,露出張飽經風霜的臉頰,以及穿著棉襖的半截身子,與農場守門的人相比,陸建勳看上去還是顯得寒磣了,陸德文嘆氣,“算了算了,能看就行,你撥兩下頭發,擋住眉毛了。”

頭發是昨天找生產隊的嬸子剪的,陸建勳怕冷,前邊劉海留的有點長,說是蓋住額頭暖和些,這會兒看著亂糟糟的,比雞窩還不如,陸德文怕自己不好看,拍手湊到嘴邊吐了點口水,將頭發往頭皮上順,陸建勳嗤鼻,“頭發上沾了雪,哪兒用得著口水,小心進去人家聞你的頭發有股騷味。”

陸德文翻了個白眼,懶得和陸建勳說話,自顧整理自己的儀容,相較而言,陸明文顯得平靜很多,聽到陸明喊他們的名字,急忙走上前,端著臉給房間裏的人看,陸明笑瞇瞇道,“李叔,他們是我堂兄弟,來農場看望老爺子他們,住兩天就回去的。”

說話間,陸明從背簍裏拿出包糖塞給對方,“李叔,爺爺信裏常說你經常幫他寄信,辛苦了,馬上過年了,也沒啥好送的,這包糖給狗子他們買的。”陸明笑瞇瞇的,清秀的臉上盡顯真誠,陸建勳抵了抵陸德文胳膊,“大哥,快看快看,陸明哥又在收買人心了,媽總說要我們跟他學,我可學不來。”

非親非故的,憑什麽送糖給對方啊,陸明文腦子傻了吧。

“讓你學你就學,媽啥時候害過咱不成,你從我背簍裏找找有沒有啥拿得出手的,也給老人家裝點。”陸德文顧不得整理儀容了,斜著半邊肩膀,叫陸建勳找點東西出來,陸建勳攤手,“要送你送,我才不送呢,連面都沒見過就送人家送禮,人家以為咱多厚的臉皮呢。”走之前薛花花說了背簍裏的東西是給李雪梅爺爺他們裝的,沒說給守門的人,陸建勳才不給了,他過去摟著陸明文肩膀,“二哥,我替你拍拍,好好的襖子,人家怎麽穿怎麽好看,為什麽穿在你什麽總覺得格格不入呢。”

陸明文身上的襖子是去年在縣城訛詐人家拿到的,縣裏邊的人都穿這種款式的襖子,頭上戴個帽子,騎個自行車,看上去精神又好看,穿在陸明文身上,襖子似乎變了形,總覺得是家裏不要的舊鋪蓋縫制的,笨拙得很,陸建勳朝陸明文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二哥,你不是人哪。”

“你才不是人,小點聲,別以為還在生產隊,亂說話不影響什麽,裏邊住著的都是知識分子,人家隨隨便便說幾句話就能弄得暈頭轉向的,打起精神,別丟人現眼的。”陸明文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實則暗暗比較他和房間裏老人的穿著,二人身上的都是藏藍色襖子,胸口和腰間都有衣兜,對方身形偏瘦,穿著顯得修長,而他穿著這套衣服,貌似有種憨厚勁兒?

進了農場大門還要往裏走幾百步,隨處可見羊棚,冬天了,羊少了很多,聽陸明說,如果夏天的時候來,每個羊棚擠滿了羊,除了羊,農場還養了很多雞,整片山頭養的都是牲畜,陸明文望向遠處高聳入雲的山,“養牲畜比種莊稼輕松些吧?”

“想著沒什麽事,實際上事情一大堆,進去就知道了。”農場裏住著差不多百來號人,房屋集中修建在正中,四合院的土坯房,沒有獨立的院子,李雪梅爺爺是一個人,住在四合院最角落的房間,除了臥室,連竈房都沒有,煮飯燒水都是架個爐子在檐廊上弄的,也沒專門吃飯的堂屋。

陸明文不吭聲了,一間屋子,哪兒轉得過身。

這會兒雪不大,幾個孩子在院壩裏打雪仗,見到有人來,吆喝著大聲喊,“李爺爺,李爺爺,雪梅姐姐她們來了。”也有膽小的孩子丟了手裏的雪球害怕跑回屋,站在屋子裏,將門裂開點縫隙,害怕的望著他們。

小明按耐不住心情,大喊著要下去,他最愛玩雪球了,在豬場的時候就會跟西西東東玩,聽到小朋友們的笑聲,待陸明文放他下地就咚咚咚跑了過去,仰頭看著個子最高的男孩,甜甜的喊哥哥。

片刻功夫,四周的房間走出許多人,有老人,有年輕人,笑著和陸明李雪梅打招呼,陸明皆笑瞇瞇的回應,其中有兩個老人手裏還握著圓形的木頭,上邊刻著字,眼神落在陸明身後的三兄弟身上,顯得頗為激動,“陸明啊,後邊三小子是你家的親戚吧,就是全家掃盲的那家人?”

“是啊,家裏沒啥事,他們過來探望探望,好好感謝你們出的考題,說是對他們幫助很大。”

陸建勳心裏又忍不住誹謗了,感謝是真,對他們幫助很大是客套話吧,自從做他們出的題,稍微不用功就上不了70,要有選擇的話,他還是更喜歡李雪梅和薛花花出的題目,簡單直觀,目的性強,哪兒像農場這邊的題目覆雜。

孫桂仙說知識分子花花腸子多,從題目上就看得出來,他對此深以為然。

不過,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要的,聽陸明介紹對方後,立馬畢恭畢敬的喊,“張爺爺啊,你好,我叫陸建勳……”

陸德文和陸明文也做了自我介紹,李雪梅爺爺是最後出來的,長相和陸建勳想的不太一樣,陸建勳眼中的老知識分子,多是面向柔和,氣質儒雅,哪怕穿著打補丁的衣服,渾身上下揮不散讀書人的氣息,而眼前頭發花白的老人,面容嚴肅就算了,板著張臉,杵著拐杖站在門口,不茍言笑的望著他們,莫名叫人遍體生寒,陸建勳扯了扯陸明衣袖,不甘心的問道,“陸明,陸明,那不是嫂子爺爺吧,不是吧?”

事與願違的是,陸明露出個笑臉,喊對方,“爺爺,我和雪梅來看你了,你精神看上去不錯啊,是不是知道我們要來。”話完,朝加入打雪仗隊伍的小明道,“小明,小明,快來喊祖祖,待會再玩啊。”

小明身上被砸了兩個雪球,衣服上撲著雪奔跑過來,“祖祖,祖祖,小明看你來了,小明陪祖祖過年。”

死板的臉上總算有了絲笑容,布滿皺紋的手輕輕劃過小明衣服上的雪,聲若洪鐘道,“祖祖看見小明了,小明自己走路來的嗎?”

小明搖頭,轉身指著陸明文,“二叔背著來的。”

陸建勳發現,老人臉上的笑又消失了,他有點的害怕挪到陸明文身側,聽到陸德文上前打招呼他才不情不願的和陸明文並肩上前,僵硬著嘴角喊了聲爺爺,喊過人,他就不說話了,安靜得不像話。

“你們來了,正好,前幾天出了幾張期末考試題,你們去做,做完了咱再好好聊天,小明,你和哥哥們玩,祖祖給你弄吃的去。”

陸建勳還沒見過走親戚也要考試的,瞬間苦了臉,陸明放下背簍,接過陸明文的背簍放進老爺子住的房間,朝陸德文道,“正好,你們做題,我給你們準備午飯去。”以前陸明不會做飯,是分家後才自己琢磨的,李雪梅要帶孩子,要洗衣服,總不能什麽都丟給她,所以他學了煮飯,剛開始煮得不好吃,一鍋稀飯落他手裏能煮成半邊稀半邊幹,現在算是不錯了。

陸建勳不想答題,“陸明哥,要不我幫你吧,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老爺子立即板起了臉,“你們做題去,知道你們今天來,桌椅都準備好了,在張爺爺家,雪梅也去,加上張順幾兄弟,看看誰的分數高點。”

陸建勳臉上的表情繃不住了,陸德文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沒有多想,“成,聽李爺爺的,考試就先考試吧,陸明兄弟,煮飯的事情就勞煩你了啊。”

比起李老爺子的一間屋子,張家人多,地方寬敞得多,堂屋裏擺放了幾張桌子,有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抱著疊紙靠墻站著,聽李雪梅介紹他就是張順,上邊有兩個哥哥,陸德文善意的打了聲招呼,落座後,門口傳來李老爺子的聲音,“好好考試,時間是三個半小時,我用鐘表給你們計時,時不時的會提醒兩句,坐下吧。”

陸建勳緊緊挨著陸明文,他完全沒有準備,突然考試考得好才有鬼了,他擔心的看向陸明文,“二哥,咋辦呢?”

陸明文還算放松,拉開凳子坐下,“就當平時考試,你想想,平時考試考不好的話會被扣錢,這兒誰扣你錢,平常心,能考多少是多少,哪怕0分我也不會笑你的。”

0分是不至於的,陸建勳怕考不好丟臉,聽陸明文安慰他的話後,心寬不少,是啊,最差的結果就是考不好,考不好又咋樣,不會被扣錢,他有什麽好害怕的,深吸兩口子,慢慢的平靜下來,然而剛調整好心態,看到面前發下來的筆過後,他整個人又不好了,他們全家學習用的是鉛筆,張順給他鋼筆他不會用啊,家裏鋼筆有是有,是羅夢瑩走之前留下的,還留了兩瓶墨水,但被薛花花收起來了,薛花花的意思是以他們現在的狀況,用鋼筆是浪費,過兩年再說。

所以,他壓根不會用鋼筆。

“張順同志,能不能給只鉛筆,鋼筆我不會用。”陸建勳擡起頭,笑瞇瞇問道。

陸德文和陸明文提出同樣的請求,張順楞了楞,為了湊齊幾只鋼筆,他爺爺和李爺爺專門去隔壁四合院找人借的,為此還和人吵了一架,陸德文他們不用?鉛筆的話是沒有的,家裏孩子用不著,大人不習慣用,一時之間,張順有點為難,走向他大哥,輕聲交流了兩句,張天遲疑道,“德文同志,用鋼筆寫字和用鉛筆是差不多的,你們別有啥心裏負擔,直接寫字就可以了,鉛筆的話,我們沒有準備。”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德文他們不好再拒絕,陸建勳心裏不踏實,“張順同志,我是個粗人,聽說鋼筆老貴了,我怕不小心弄壞了,實在不行,給我弄點燒焦的樹枝也行。”燒焦的樹枝用到削尖是能用作筆的,用鋼筆太沒安全感了。

張順以為多大不了的事兒,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解釋說,“你們用的鋼筆是我家和李爺爺的,用壞了換筆尖就行,沒啥大不了的,寫作業吧,李爺爺老早就盼著你們來跟我們比賽比賽了。”全家到了農場後,都是抱著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書籍紙筆能收的全收了起來,聽說李雪梅幫人掃盲後,他爺爺受了啟發叫他們重拾書本,不能忘記以往所學,這個國家,總是會慢慢好起來的,他們不能因為短暫的黑暗就自暴自棄,那是懦弱。

陸建勳汗顏,“我哪兒比得上張順同志,我們啊,沒有多遠的志向,掃盲成功就行了。”報效國家那種志向他們是沒有的,心願小得很,通過掃盲考試拿到錢買雙解放鞋就夠了,哪兒比得上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他們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和他們比,簡直雲泥之別。

“建勳同志別謙虛,你們身上那種堅持不懈的毅力才是我們該學習的,快做題吧,三個半小時,題目做不完呢。”

門外,其他院子的老人紛紛跑來看熱鬧,害怕打擾他們做題,只在外邊說話,問李老爺子,“幾兄弟來了?看著咋樣,有那麽個厲害的媽,他們很機靈吧,比你家陸明是不是還優秀?”陸明沒什麽文化,但做人真機靈,年年到農場都是搶著活幹,誰家要是有個什麽事,叫他聲,他保證出手幫忙。

農場住著很多人,有全家搬來的,更多的是家裏老人,成分不好,被送到農場改造,而子女在生產隊做知青,兩三年來農場看他們一次就不錯了,哪兒比得上李雪梅年年都來,況且陸明對老爺子跟親爺爺似的,艷羨多少人哪,家裏哪個女兒找對象,都愛拿陸明做比較,不像有些人嘴巴上說不做事,陸明是幹實事的人,不僅如此,嘴巴還甜,逢人就打招呼。

遺憾的是沒讀書,要讀過書,以後進單位謀個工作,鐵定步步高升。

李老爺子面上波瀾不驚,“陸明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老實人,他們哪兒比得上陸明,哼……你們難道懷疑我挑孫女婿的眼光?”李雪梅帶陸明來農場征求他的意見時,他幾乎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兩人的婚事,陸明小小年紀心思細膩,說話做事面面俱到,李雪梅嫁給他,除了窮點,不會吃其他苦頭,把李雪梅交給陸明,他放心。

聽李老爺子又開始吹噓陸明多孝順多好,他們默契的不再聊這個話題,“我偷偷瞄眼去,聽說除了大的,下邊兩個都沒結婚呢。”

李老爺子嗤鼻,“你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農村人不講究自由戀愛,要惹著他媽,提鐮刀砍你都是輕的。”李雪梅信裏說薛花花打架罵人是生產隊最厲害的,那種人,他們拿她沒有半點辦法。

“我就隨口說說,我家沒有合適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幾個腦袋偷偷的在門口往裏張望了兩眼,三兄弟握著鋼筆,皺著眉頭,遲遲不動筆,他們退回之前的位置,納悶道,“題目是不是太難了,他們好像無從下筆啊,要我說啊,你們折騰什麽考試,晚輩興高采烈的來探望,你們該高高興興迎接才是,弄個考試把氣氛全破壞了,不好不好。”

張老爺子和李老爺子面面相覷,懟道,“你們不是也出題了嗎,說得好像就我們不好似的,走吧,去劉書記家裏坐會兒,他們還在下象棋呢,不知道今天誰更厲害。”

劉書記是幾個好友對他的調侃,據說劉老頭以前在煤礦做過書記,後來因為某些原因遭人陷害才落到農場這種地方的,幾個人加起來幾百歲的年紀,說話開玩笑最喜歡戳人心窩子,便給劉老頭取了這個綽號,劉老頭聽著挺歡喜的,哪怕年紀比他們小二十多歲,聊天卻沒有任何代溝。

他們進屋後,劉書記就沒心情下象棋了,問起三兄弟的情況,“要不是局勢不好,以三兄弟勤奮的程度,絕對是國家的棟梁,可惜了啊……”

對很多人而言,他們不缺少天賦,不缺少努力,缺少的是機會,而這種機會,不知道啥時候才會有,劉書記擱下象棋,問李老爺子,“你是這裏年紀最大的,你說以後會恢覆高考嗎?”

李老爺子懂他的意思,一旦恢覆高考,下鄉知青們就有光明正大的機會回城,用他們學過的知識為社會主意添鉆加瓦,而不是紮根在農村,做些和自己所學沒什麽關系的農活,物盡其用才能發揮最大的效果,知青下鄉,是人才的浪費。

“我相信,即使不恢覆高考,國家也會找到其他辦法安頓人才,我們要對國家有信心,以後肯定是越來越好的。”

“是啊,畢竟,農村四十多歲的婦女都對咱們國家有信心,咱更該抱著希望才是,三兄弟答題的情況怎麽樣,你們去看過沒,我蠻好奇薛花花同志為什麽突然要掃盲,你們說,她是不是嗅到了什麽風聲,李雪梅信裏不是說到有個羅夢瑩的知青嗎,她家裏貌似不是簡單的工農家庭……”他們在農場,外邊很多信息都不及時,城裏的局勢怎麽樣更是無從所知,他們太想回去和家人團聚了。

李老爺子沈默,許久才感慨,“真要那樣就好了,不過依我看,估計是當母親的想讓子女增強信心吧,待會問問就知道了。”

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候,李老爺子去堂屋提醒了句,陸明文三兄弟對時間沒什麽概念,每回考試都沒準確的計過時間,做完檢查遍就交卷,有時候薛花花提醒他們交卷的時候就交,不太明白一個小時具體是多久。

三兄弟從最初的不習慣,慢慢的習慣用鋼筆寫字了,只是寫出來的字筆墨控制得不太好,稍微不註意墨水就浸透了紙張,陸德文為了不讓紙張變得黑黑點點,只有分秒不停的寫字,寫完語文寫數學,寫完數學寫歷史和地理,而陸建勳則和他反著來,先寫最難的數學,然後是地理語文歷史。

寫著寫著,寫出來的字突然沒了顏色,陸建勳心頭咯噔,舉起筆尖望了兩眼,“二哥,好像沒墨水了,咋辦哪。”他剛寫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張順聽到這話,忙把墨水瓶遞給陸建勳,大致瞄了眼陸建勳試卷,地理最後道大題,他擰開瓶蓋,“建勳同志,要不要幫忙。”陸建勳做題的速度還真是快,才多久的時間墨水都用完了。

陸建勳不跟他客氣,“麻煩你了。”

擠滿墨水,陸建勳重新答題,房間裏充斥著沙沙的寫字聲,陸建勳剛動筆,陸明文的鋼筆沒墨水了,他不好耽誤張順時間,自己擰開鋼筆擠墨水,張順在旁邊提醒他,“沒裝滿的話你輕輕捏兩下,重新擠,墨水裝滿用得才久些,否則你過一會兒就沒墨水了過一會兒就沒墨水了,耽誤時間。”

陸明文照著他的話做,待鋼筆的軟管裏裝滿了墨水才收起鋼筆,把墨水瓶推給陸德文,“你是不是要用?”

三兄弟做題的速度是差不多的,陸明文比較陸德文,果不其然,陸德文的鋼筆沒墨水了,寫出來的字顏色明顯淺了很多……

三兄妹沒有時間概念,專心致志做題,李老爺子啥時候過來提醒時間也不知道,不知多久,三兄弟做完題目後檢查了遍,擡頭就朝外邊喊媽,陸建勳聲音最為嘹亮,“媽呢,媽呢,做完了哦。”

喊得房間裏得人都楞住了,隨後哈哈大笑,陸建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還以為在家裏寫作業呢,對了,作業寫完了,我幫陸明哥煮飯去了啊。”做完題了,他才聞到不知誰家弄吃的,香噴噴的,聞得他直流口水,陸明文和陸德文也收起鋼筆,問張順試卷交給誰。

“李爺爺在旁邊,你們給他拿去吧。”

對三兄弟答題的速度,屋裏的幾個老人頗有些意外,規定的是三個半小時,到現在要差20分鐘才三個小時呢,李老爺子拿過三兄弟的試卷,“你們每道題都做了?”李雪梅說高三的課本沒教,他們出的是高一高二的題目,幾人商量過題目的難易程度,以他們的速度,不可能這麽容易。

張老爺子專門去堂屋翻了翻自家孫子的試卷,得,剩下整門科目沒寫呢,三兄弟就寫完了?

張順問張老爺子,“德文同志他們的成績出來了?”

“沒有,好好做,別給我丟臉。”孫子是在城裏接受過教育的,結果被三個掃盲的小夥子給比下去了,張老爺子心情說不出的覆雜,又去看李雪梅試卷,比不上三兄弟速度快,但也只剩下幾道題了。

陸德文他們交了試卷就幫陸明做飯去了,人多,陸明問人借了竈房用,陸明鍋裏燉了根豬蹄,特意去公社買的,陸德文想起背簍裏有薛花花曬幹的菜,用開水泡會兒,燉湯或者炒來吃都行,這個冬天,他們全家吃的就是夏天屯的菜,別說挺好吃的。

三兄弟在竈房,燒火的燒火,洗菜的洗菜,而旁邊屋子裏,對完答案的幾個人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三兄弟的數學都是100分,最差的科目都上了90,李老爺子不禁懷疑,“難道這次的題目太簡單了?雪梅說他們從沒考過滿分,最高也98,97的樣子,咋突然有這麽高的分數?”

除了卷面有些臟,答案沒有任何問題,要不是陸德文他們來就考試,李老爺子都得懷疑是不是洩題了。

張老爺子同樣感到震驚,“以他們的成績,倒回去十年,讀大學不是問題啊,像他們年紀的年輕人,沒有人靜得下心學習吧?”不說其他人,就說他兒子孫子,兒子四十多歲了,經歷打擊後一蹶不振,天天悶悶不樂的,以前的書翻都不翻,孫子也如此,除了幹活就是幹活,心像蒼老了幾十歲,對生活沒有任何鬥志,更別論學習了。

李老爺子把三兄弟叫到房間問話,陸德文站在最前邊,陸建勳抓著陸明文手臂,顯得有點無措。

“坐下吧,你們的成績出來了,依你們估計,大概能考多少?”

陸德文搖頭,“不好說,有時候感覺好分數不高,有時候感覺不好分數反而高,答題的時候就想著把能做的都做了,不會做的就憑感覺做,正確與否,沒想過。”

陸明文的說法大抵差不多,李老爺子看向陸建勳,後者瞄了眼老爺子手裏的滿分試卷,聲音有點不穩,“真要說的話,這次的題目好像有點簡單,沒有之前的難。”不是他吹牛,考完後他的感覺就挺好的,要不是薛花花叫他謙虛點,他能把話說得更直白。

李老爺子挑了挑眉,把數學試卷遞給旁邊嘴角有痣的中年男人,“人家嫌棄你出的題簡單,劉書記啊劉書記,你遇到對手了哦。”

劉書記指著試卷,“簡單,哪兒簡單?張順幾個小子還沒交卷吧,真要簡單的話他們會不交卷?”他對自己出的題目有信心,不是簡單,而是三兄弟成績好,他問,“你們掃盲為什麽要學習初中和高中課本?”以他的了解,掃盲無非就是識字,哪兒有跟著課本學的啊……

他還是比較傾向於,羅家丫頭是不是透露了什麽。

陸建勳反問,“掃盲不學初中課本學什麽?”就是生產隊的人掃盲,不教拼音字母,教字也是從小學課本上選的,小學課本上的字學完再學初中課本,沒什麽奇怪的啊。

劉書記想了想,是啊,不學課本學什麽。

“聽說你媽也掃盲,她掃的怎麽樣了?”

說起薛花花,陸建勳的話就多了,“我媽當然是最厲害的了,哪怕她沒時間學習高中課程,也是咱家最牛的,她做題的分數可能沒有我們高,但腦子裏的智慧是我們比不上的。”見對方雲裏霧裏不太明白的樣子,他舉例說明,“就說家裏的蔬菜吧,夏天菜多,她全摘回家,曬幹留著,冬天的時候泡泡開水就軟了,再添油炒炒,味道不比新鮮的時候差。”薛花花曬了很多,周周他們家都有蔬菜吃。

陸建國說了,這種辦法,從沒人用過,也就他媽聰明才想得出來。

“還有這種吃法?不會發黴嗎?”

“當然不會,都曬幹了啊。”

張老爺子看劉書記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掩嘴咳嗽了兩聲,“這種吃法很奇怪嗎?沿海城市的海帶不就是曬幹囤積的?”張老爺子好奇的是他們掃盲的原因,以及為什麽能堅持。

這件事,陸明文回答比較有說服力,“我媳婦跟娘家生產隊的知青好上了,到處有人說我窩囊,我媽不想我整天無精打采才提出掃盲的。”薛花花掃盲的出發點是為了他,事實證明,掃盲開始人們對他的看法確實有所不同,喜歡他的人更多了。

優秀的人到哪兒都是受歡迎的,他媽是想增強他的信心,如果不掃盲,他可能永遠是人們心目中的慫貨。

“有這種事?”

陸明文點頭,“是啊,這件事鬧得挺大的,各個生產隊的人都在說,我媽為了我真的吃了很多苦。”有些話,他媽不會掛在嘴邊,都是用行動告訴他們,無論發生什麽事,她會永遠陪著他們度過難關,離婚是這樣,被梁蘭芬利用也是這樣。

“你媽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你們學完高中課程有什麽規劃沒?”

這個問題就有點難了,規劃,能有什麽規劃?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麽回答,劉書記皺眉,“你們不會沒想好將來要幹什麽吧,以你們的文化,去小學教書綽綽有餘了,你們沒想過?”劉書記只是舉個例子,三兄弟聽了急忙搖頭,“沒有,教書的話勝任不了,還是種地吧,種地踏實些。”

能在公社小學教書的老師都是家裏有關系的人,他們不想和那種人打交道,聽陸建國說啊,公社小學的老師競爭可激烈了,好多人睜著眼逮老師們的錯處呢,他們可不想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種莊稼,還是種莊稼好。

“沒出息。”劉書記哼了哼,“既是種莊稼,掃盲幹什麽?”雖然他在農場,但城裏是有點關系的,想著三兄弟要是有野心的話,他收他們做徒弟,想辦法弄他們進城不是太大的問題,卻不想三兄弟胸無抱負,只愛一畝三分地的生活。

“掃盲和種莊稼不沖突啊,我媽說了,聰明人做什麽都能成功,別以為種莊稼是簡單的事情,裏邊門道多得很,就說糧食產量吧,人人都想有飯吃,糧食能增產,但人人都不想糧食怎麽增產,總把糧食的好壞歸結於天氣原因,我媽說了,天氣是影響產量,然而還有其他原因,領導不是說知青下鄉會在農村大有作為嗎,領導人的出發點就是希望知青們能憑借自己所學的知識找到增加糧食產量的辦法,和生產隊有經驗的莊稼漢子相互交流,相互學習,為所有人都能吃飽飯想主意……”陸建勳對薛花花可不是盲目崇拜,薛花花的話有道理著呢。

這種說法劉書記還是頭次聽說,“種莊稼不就是看天吃飯嗎?”老祖宗都這麽說的,他活了幾十歲,從來只聽說過這個說法。

陸建勳搖頭,“當然不只是看天了,還得看種子,看糞肥,方方面面的原因都會影響糧食產量的,就拿我們生產隊來說吧,這兩年的糧食收成都不錯,就是因為我媽會養豬,糞肥多,灌溉次數多了莊稼當然就長得好,還有煮飯燒的灰,撒土裏會改善土壤肥沃程度,土壤肥了,莊稼也會長得好的。”

關於種莊稼,他媽舉了很多例子,他媽說,哪怕他們覺得難於上青天,可是在不知名的角落裏,已經有人默默在研究糧食增產的方法了,世界上聰明人很多,只是大部分人在挑戰面前選擇了放棄,剩下小部分人堅持不懈的探索,尋找辦法。

再平平無奇的行業,一旦做好了,就是其他人學習的榜樣。

“你媽還真是個厲害的。”這種話分明是忽悠人吧,糧食增產真有說的那麽簡單,世界上就不會有餓肚子的人了,別說農村,城裏餓肚子的都不在少數,花錢買不到糧食的都有,薛花花想的太容易了。

“我媽不厲害誰厲害?縣裏領導來生產隊都會誇獎我媽呢。”說起這個,陸建勳是滿滿的自豪。

劉書記被他臉上的自豪閃了神,轉頭望向李老爺子,“領導人號召知青下鄉的原因是為糧食增產?”真是無知者幸福。

“薛花花同志說是就是吧,無論怎麽樣,人總要活在希望中。”哪怕他見多識廣也挑不出陸建勳話裏的毛病,誰要能想到糧食增產的辦法,解決全中國人口的饑餓問題,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人,他由衷希望陸建勳他們能想到解決全國人民饑餓的法子。

“其實,種莊稼也不錯,心情好,做什麽事都是一樣的。”到他這把年紀,沒什麽比心情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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